格非,1964年生,江苏丹徒人,中国当代作家,清华大学教授。代表作品有长篇小说《江南三部曲》(《人面桃花》《山河入梦》《春尽江南》)、《望春风》等,中短篇小说集《迷舟》《相遇》《锦瑟》等,文论随笔集《小说叙事研究》《文学的邀约》等。曾获鲁迅文学奖、茅盾文学奖、老舍文学奖等,作品被翻译成英、法、意、日、韩等多种文字。 有一年,我整整一个夏天都被记忆中的两组画面所缠绕:一支漂泊在河道中的妓女船队(这
自打老五被人偷了那罐青花瓷的莲花,侍弄盆栽的心情就收了起来。庭院里,除了栽种在树荫下和花池边的白玉簪、鸢尾和麦冬之外,再无别的草本花卉。 老五老婆退休了,从第一天起就变了一个人,整日在家里倒腾。家里的三组衣柜,东挪西挪让她挪了好几个来回。尤其是米色的那组,先从自己的房间挪到女儿的房间,又从女儿的房间挪回自己的房间,没几日又挪到女儿的房间。一个人搬不动,喊老五帮她。 远嫁南方的女儿对此一点儿意见
我们出门时,太阳已升起老高了。天,瓦蓝瓦蓝的,太阳光像一把针一样刺向我们。走到谭小芳家院子外面时,我们把头伸进去看了看,谭小芳并没在院子里。谭小芳只要在家,肯定就在院子里晃荡。院子里铺满了木板,太阳照射在上面白亮一片,有点刺眼。 那时,谭木匠和他儿子正在院子里的核桃树下拉大锯。核桃树下搭着一个木架,木架上横着一根松木,有水桶那么粗。谭木匠站在木架上面,他儿子在底下。两个人都光着上身,呼哧呼哧
李醒龙属龙,他是连里的保管员。他讲究卫生、秩序。仓库里的麻袋、坎土曼、镰刀、铁锨……摆放有序、整齐,像随时准备出征的战士。 他有个毛病——爱打瞌睡,总是迷迷瞪瞪的,仿佛永远没睡够。他有个本事——边走边睡,而且不偏离方向。有人叫他,他立刻醒过来,梦境里听到现实的话,竟能准确地接上话茬。 当年,赵连长要带一班人到戈壁荒漠勘测哪些地方可以开垦土地,都是有技术的人,可是连长点名他为勘测队队员。
郑疆生的容貌长得像母亲,唯独眼睛跟父亲如出一辙,浓眉大眼。其父弥留之际,录了一盘磁带,都是参军后唱过的歌,以军歌为主。录毕,父亲说:“你用你的眼睛替我去看一看,我第一次垦荒的那片地方。“ 其父所说的“第一次垦荒的那片地方”,就是我所在的绿洲——农场。我和郑疆生考入同一所师范学校,毕业后,他从事军垦史研究,我当教师,喜欢写小说,都离开了童年生活过的农场。现在我们已退休,约定这个夏末,我陪同他前往,
那天,太阳即将西沉,一个齿轮坏了。本来还要趁夜垦荒——推平沙丘。陈平让推土机手趁此歇息,他则送齿轮回团部抢修。 那是20世纪70年代初。我于1974年高中毕业时,陈平已参加工作,随勘测队来人迹罕至的荒原测量渠道。随后,垦荒队进场,他留下。那片荒原上,一个个沙丘像揭笼的大馒头,不远处还有海子,芦苇茂密,是野鸭的乐园。 过了半个世纪,我和陈平相识,说起来,竟在同一片绿洲上生活过,度过了童年、青
谢志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发表小小说近3000篇,出版小说和文学评论集36部。多部作品被译介至国外,多篇作品被选用为中高考语文真题文学类文本阅读材料。曾获中国小小说金麻雀奖(两次)、《小说选刊》双年奖、浙江优秀文学作品奖(两次)以及多届中国微型小说年度奖,《一片白云》曾入选中国小说学会2006年度小小说排行榜。 为何我童年生活过的那片绿洲、见识过的那些老兵,现已相隔遥
李璐,毕业于南京大学文学院,《西湖》杂志编辑。有评论发表于《十月》《青年文学》《长江文艺》《上海文学》等。出版有《灵性的生长》《论废名的创作特征》。 陈平说:“好像琴声在沼泽地铺了一条蜿蜒的小径。” 小说《沼泽之夜》里,在新疆勘测、垦荒的陈平连夜穿越荒原,要将推土机坏掉的齿轮送回团部抢修,结果不慎陷入了沼泽,淤泥没过了腰。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一段琴音传来。借着“像星星发出的声音”的这一丝琴音,陈
1986年,她出生在广东沿海的一个小县城里。 2004年,她考上了一所“二本”大学,只身来到广州上学。她进的是法律系,是她在县城当公务员的父亲给填的志愿,那时学法学可算是最吃香的。 上了没几天的课,她就感觉这法学太过理性刻板了,一点也不浪漫可爱。于是她选修课尽可能选一些与法学无关的课,每天泡在图书馆阅览室看的也是法学以外的书。她觉得这些书才有意思,能让她看见一个更大的世界。 这天晚上她正在阅
莫莉现在还记得姗姗阿姨第一次来家中做客的那天。一大早,爸爸说今天有一个朋友要来,把家中收拾一下。妈妈提议中午去外面吃饭,海底捞火锅或者“信阳味道”。爸爸说就在家中,姗姗不喜欢吃外面的饭。妈妈从超市回来就开始做饭,做了很多,厨房里的盘子都快摆不下了。 妈妈切菜的时候切到了无名指。莫莉希望姗姗来了之后能注意到妈妈手上的创可贴,然后说些什么,可她并没有。 姗姗是莫莉爸爸的好朋友、老朋友。他俩在同一个
夜色苍茫的时候,他才从书堆里抬头向门口望了一会儿。 人群匆忙,有的接送孩子,有的下班急着回家,有的赶赴饭局。背着双肩包的大学生骑着单车疾驰,也许是去图书馆复习备考;三两结伴而行的,则有约会的情侣,也有热衷于逛小吃街的“馋嘴猫”。 眼下他的“小猫”正跟他闹别扭,冷战已经几个月了。原本因书结缘的妻子“小猫”,在他们有了“小小猫”以后,不止一次要求他转行了:“去参加招聘,做回你的专业,或者考编,
终于看到了“魏哥酸辣粉”,我不动声色地走了进去。店里没什么人,毕竟这个时间不是饭点。我挑了一张桌子坐下,要了一碗土豆粉。“不要辣椒,不要蒜,不要酸菜……”我交代道。 店主是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儿,我确信他就是老魏。他的脸上一副饱经沧桑的表情,对我的要求只是说“好”。旁边给他打下手的年轻人,许是他的儿子吧,很不解地看我一眼,说:“那你还吃什么酸辣粉?”老魏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我也没说话。 土豆粉
羊山人秦黎明,早些年闯荡关外。九一八事变后,东北军听从不抵抗命令,致使东北在短短几个月内迅速沦陷。东北抗日的义勇军奋勇杀敌,无奈军事上的劣势太过明显。 秦黎明参加义勇军队伍,上去顶了两天,队伍即被击溃。秦黎明一条腿被炮弹皮击中,落下了瘸腿的残疾。此后,秦黎明在羊山乡间务农。 十里八村的红白喜事,秦黎明都去帮忙。因为写得一手好字,红白喜事需要的喜联和挽联都归他写。主人还会热情邀请秦黎明做账房先生
老婆打第一个电话的时候,问吴大木在哪儿。吴大木说:“我在桥头呢。”老婆说:“这大毒日头的你杵在桥头干啥?是准备相亲娶第二个老婆吗?” 在不大的A县小城,唯一的一条河穿城而过,城中河上仅有的一座桥就成了人们相约见面的地标。当年他俩相亲就是在桥头第一次见的面。 吴大木说:“我在办一件事。” 吴大木说话的语气似乎是在办一件特别庄重伟大的事情。 老婆第二个电话打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了。老婆问吴大木
他是我的表哥,70后。 “70后”是个宽泛的说法,但他们的确有一些共同的特点,比如:喜欢听山羊皮乐队和涅槃乐队;会模仿张国荣唱粤语歌;读存在主义哲学;尽管历经人世沧桑,但依然有一颗纯洁的心——keep me searching for a heart of gold. 前段时间,他在微信上与我聊天,我们谈论了一会儿公文写作与萨特的戏剧《苍蝇》。末了他说,最近认识了个年轻女孩。 提前说明一下,
这是房东第二次打开她的房门。第一次,她领女孩办理入住,女孩裙袂飘飘,笑起来青涩动人。房东宣告租房注意事项时,女孩就毫无心机地笑着点头。她想,不知公寓里的男大学生,会被迷成什么样呢! 第二次,她在钥匙盘上尝试了多次才将门打开,接着被屋中景象惊住了!房间里杂乱不堪,垃圾如山,遍地泡面桶和卫生纸,甚至很难找到下脚的地方。她没忍住骂了几句,随即一阵晕眩,被巨大的异味推出了房门。她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
如果不是父亲去世十周年,要办祭奠仪式,我们也不会回到那个叫南湾寨的老家。 有道是,父母在,家就在。如今父母都不在了,老家也就成了一个模糊的概念。 哥、姐和我分别在不同的城市,我离老家最近,哥和姐便让我提前回老家,把所有的事情安排妥当,他们在父亲忌日那天才到。 他们也都不容易。侄子家两个孩子,大的上初中,小的刚上幼儿园。大嫂去世后,哥跟儿子过,买菜,做饭,接送孩子,成了个全职保姆。我说:“
白耳,是小七给取的名字,小七是老祁给取的名字。 白耳经常得到老祁深深的注视。它通身釉质莹润,一尘不染,流转着如月的饱满光泽,老祁的眼中却有另一种深邃的意味。作为屋子里唯一的旁观者,小七很不解老祁为什么要把白耳牢牢囚禁在书房的书架上,正中的位置不是应该摆书吗? 小七只喜欢去外边玩,喜欢陪老祁去公园里下象棋的时光。老祁与老棋友何老师经常厮杀得昏天黑地,它则在旁与何老师的阿花撒欢儿。 何老师动作慢
躺在病床上,刘涛开始回忆过往。在他平平无奇的生活里,大多是柴米油盐的琐碎,能刻进记忆中的时光不多,更没有所谓的高光时刻。他也曾经年轻,那时候雄心万丈,却被生活一点点消磨掉,变成了芸芸众生中普通的一员,仿佛是一颗可有可无的铺路石。在所剩不多的时光里,刘涛决定改变这种逼仄得让人窒息的平凡人生,做一点有意义的事情,把自己刻进时光的影子里。他不记得在哪里看到过一句话:时光是有影子的。他心里悸动了一下,这句
红岩寺有一条乡路通往秦岭头的牧护关。罗山家在红岩寺一个叫罗子岭的村庄。 罗山说自己的三弟要结婚了,得寻人看个日子。 罗山想到了张目。张目也是我的朋友,这是罗山邀我的原因。罗山一边开车,一边说他三弟的事情。他说三弟盖新房了,也要结婚了,说爹和娘的心算是放下了。 罗山的三弟叫罗木求,去年刚从监狱里出来。罗木求服刑的地方在云南边境的一个小县城,出狱前罗木求给罗山打了电话。罗木求说:“哥,有人约
1 祖父那句有关吃饭的规矩,是我在膝盖突然受到他重重的一击后,牢记在心里的。祖父是用他手中的筷子头击打我膝盖的,那一击不仅出手快,而且狠。因为实实在在的痛,我狼狈地把悬在凳子上的脚放了下来…… 但祖父并不为我含在眼眶里的泪水所动,一脸严肃地问我:“知道爷爷为什么打你吗?” “知道。”我怯怯地说。 “说出来听听,看你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祖父并不罢休。 我望了望坐在桌边的爸爸妈妈,他们一手
杜甫从洛阳来到兖州,说是探望父亲,然而,父亲从府衙回到家里时,他却不敢近前拜见父亲了。 父亲端坐厅堂上,平静而威严。 杜甫暗自思忖,来到鲁国之地,也须习鲁国之礼吗? 杜甫一步一步趋到庭前,趋近父亲,如古时的孔鲤向父亲孔子恭请教诲一般,等待着父亲的问询和训诫。 杜甫规规矩矩站在父亲面前,忽而觉得,父亲该要问询他科考的事情了,也预知,父亲的雷霆之训快要到来了。 “科考,可曾及第?”父亲的声音
开元二十四年春天,杜甫赶往洛阳赴了一场科考,却没有中第。杜甫懊恼之下,就到兖州探望父亲去了。 说是探望父亲,其实是仗剑跨驴,远足漫游。杜甫觉得,人生就是一次漫长的游历。漫游,亦可称作游学。 杜甫身后,跟着他的那头灰色小毛驴,背上驮一方书匣,脖子下悬挂一串铃铛,一路脖儿铃叮当,蹚起一溜荡漾的烟尘。那头灰色小毛驴,不骑,也不牵,听话地跟在身后,慢慢行走,慢慢游荡。从洛阳漫游到兖州,杜甫从春天行走到
何时才能到得长安呢?杜甫总是这样自问。 这段时间,杜甫一直住在洛阳仁风里的二姑母家。长安,是他心中的一方圣地。 杜甫这样自问的时候,也会心生懊悔,懊悔开元二十四年的科考未能中第。若是中第,或许早已到长安做官去了。有时,杜甫还会发几句牢骚:“未能中第就不可做官吗?李太白不就是凭诗情被玄宗皇帝召见,供奉翰林的吗?祖父不也是靠诗才得武后赏识,‘擢进士第’,提拔做官的吗?” 天宝三年,杜甫准备到长安
“这个操蛋玩意儿,就知道欺负‘小芦花’,早晚杀了你!” 我放学回家,听见母亲在破口大骂。我知道,准是“锦毛儿”又和其他的公鸡打架了。 锦毛儿是母亲开春时孵养的一只大公鸡。单论长相,它绝对是公鸡中的刘德华、家禽里的梁朝伟,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你看它那模样:头戴七星红冠,身披五彩战袍,脚踏四趾金靴,长喙如鹰,目光如炬,走路恰似楚云飞,真个算得上鸡中翘楚! 锦毛儿长成之后,每天早晨寅时刚过即开始打
妹妹结婚比我早,孩子三岁了,和我父亲特别亲。妹妹有时打麻将,就把孩子交给父亲照看。那天我刚回家,父亲要上山砍柴,就嘱咐我照看孩子,还特别叮嘱一句:“家里有一只大耗子,别让它吓着孩子。”我很吃惊:“有老鼠?弄死它呀!”父亲说:“抓不着!贼精!”说罢拎着柴刀就出门了。 中午时,孩子睡觉了,我在厨房热饭,忽然听到“唰唰”的声音。循声看去,一只约有十厘米长的大老鼠,拖着长长的尾巴,在厨房里四处转悠,寻找
和其他人不同,林羽不是因为等待和悲伤而疲惫,而是有一种负罪感在灼烧着他的心,他没法对别人说。爸爸和爷爷正在东厢房里坐立不安。时不时地,他们走到奶奶身边,听听她还有什么话想说;妈妈给奶奶换好了寿衣,把林羽领回到他自己的房间里,又回了东厢房。他一直想跟奶奶讲些什么,可大人们不让他太靠近奶奶,说不吉利。 奶奶傍晚时在院子里突然跌倒,生命危急。爸妈赶忙开车带她去了县医院。医生跟爸爸说,奶奶的生命体征已经
印子从小就和外公外婆生活在一块儿,她爸爸妈妈都在外地干活儿,只有过年才会回来。 印子从小就胆子大,自信,很少见她哭鼻子。 上幼儿园的时候,学校要打预防针,小孩们看到尖尖的针头时,哇地哭了出来,眼泪汪汪地涌,教室里充斥着混乱的哭声。老师着急忙慌地安抚哭喊的小孩。 印子不哭。她一脸淡定,像个将军。她站起身对老师说:“老师,我先来吧。”印子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楚。小孩们被印子给镇住,都忘记了哭泣,呆
谷堆不懂“520”是啥日子,早上一醒来就给老婆叶打电话,他约莫着该是麦熟的时候了。谷堆父母不在了,儿子上高中,女儿上初中,都是一周回家一次。叶在家看管儿女,还有十亩地。谷堆不让她种,叶说:“不种闲着干啥?” 叶还在梦里,被铃声惊醒,伸手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看是谷堆。谷堆第一句话就问:“麦收了没?”叶还没完全醒,迷糊着说:“还没。”谷堆知道这些年麦收提前了,不像过去六月一号左右才收。他小时候,六
一幢二层小楼,鸡棚、鸭舍、菜地、水井、柴垛都位于楼前。鸡棚前,老太太手中的小竹篮里盛着麦子,嘴里“哆哆哆”地招呼着。一只大芦花鸡咯咯地叫起来,周围的母鸡迅速向老太太这边飞奔而来。隔壁的另一个鸡圈中是一些小鸡崽,拳头大小,听到老太太的叫声也往鸡圈门口跑过来。有一只小鸡跑得过急,摔倒在地,翻滚着,像一团滚动的绒线球。 女孩十八九岁,从远方路过久违的家乡。女孩背着双肩包在鸡棚旁驻足,看着可爱的小鸡崽,
对于这次的红巨星,大部分人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有一些十岁以下的孩子才表现出些许兴奋,但他们中大部分也不是第一次见红巨星了。飞船以接近光速的速度在宇宙中穿梭,飞船的人工智能主控艾娃,永远兢兢业业,不断为飞船规划航线,制定时间表,规划人们的生活。飞船大约每四年就抵达一个恒星系,在一颗行星上停留一个月,补充足够的能源和物资,然后前往下一个恒星系。对于飞船上的人来说,由于相对论效应,飞行与停留的时间都是
接到好友叶博士的信息一周后,我按时来到她所在的机器人研究所。如果不是休息日,我差点忘记了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毕竟那些关于“年”的记忆只会出现在影像资料中,或者我的论文参考文献里。想着自己近期关于五百年前“年味”的相关研究,看看眼下街道上的冰凉气氛,我不由心生感慨。这个节日现如今只是日历上的一小行备注,毫不起眼。 研究所内,我问叶博士:“什么样的节目值得您提前一周通知我?用超级全息投影不能实现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