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我在一次访谈中说过,诗与人是血肉关系。诗歌是我身体里长出来的东西,是我的一个精神器官,与我的生命紧密相连。它扩大了我的身体边界,使我具有了多种向度和无限的外延。因此,我的精神没有边界。上帝没有做完的事情,留给了我,我是幸运的。我一直在不断挑战和超越自我,试图在不可能的世界中找到语言的可能性。 诗歌是人类的专属品。进化对人类网开一面,让人类创造出语言文字并从中产生诗歌。同样是肉身的其他
光学之城 光纤之细丝,游走在精密仪器细分成的亿万光束组成的万顷碧波,颤颤巍巍巍巍颤颤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我的心,很痒,是光很痒,痒在我的心上。我的心飞向宇宙,宇宙很痒,我的心很痒,我的心很痒就是光很痒。光可以痒,痒可以发出光,光痒穿过空气而勇往直前,无论精密仪器将之细分成多少亿束的痒痒光哪怕痒痒光汇成了大海汪洋,那也仍然是光在游走,在不同的皮肤上和皮肤下的心中游走。 光,光啊!第一埚光学玻璃、第一
辽河边 在辽河边我是轻的,野草突然涌现 河水变成尘沙需要几十亿年的缓慢 我要紧紧抓住暴雨的衣襟 当这条名叫辽河的大水快速捕获我时 一片惊呼中,有一种疼痛是无比真实的 我的青春,我祖父的祖父的青春如泥浆 在东北的大地上由远及近,呼啸而至 我会把一条大河拦腰折断吗,会吗? 月缺月圆,此刻当我一个人注视着这一切 辽河已经没有了它雄浑的背影 我的家族史与我的发育史—— 当浪花保持住
最初 当夜与海有了足够相似的黑, 一块石头便回到最初。 那是被水覆盖的世界。 陆地仍潜伏于海的深处。 无边无际,浩瀚而单调。 没有谁的寂寞能比得过一片最初的海 海底是寂寞的。 被海底举着的海水是寂寞的。 除了寂寞,海一无所有。 水,是唯一的实物。 黑,是唯一的色调。 石头的虚影睡在寂寞里。 被水侵蚀。 被黑侵蚀。 隐秘的生长 被黑和水包裹的海贫瘠荒凉。 而所有的纯
李琦 狍子的故事 在东北,几乎人人都知道 傻狍子的故事 猎人枪响,它首先好奇地张望 侥幸逃脱,还要回来看看 侧歪着头,好像非要想清楚 刚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林区,我不止一次 与狍子相遇 它体态轻盈,眼神清澈 林间小路,车灯一亮 它呆萌地怔住,糊涂了 骤然出现的光亮 让它迷惑不解 对于可能发生的暗算 毫无戒备 我的同事 善于模仿狍子的神情 他表演狍子受惊的
那条通往采场的路 从蹦蹦跳跳到气喘吁吁 路,分明是活的 一个胸中有路的人,才能阔步向前 才能在转身之间,瞥见命运的正反面 我的身体里流淌着路,多么美妙 工友说我是一块得了妄想症的矿石 山高水长,路还在脚下延伸 我还在那条通往采场的路上 不长、不短、不宽、不窄,正好可以丈量 ——我,采矿女工的一生 冬天,采场上的矿石 冬天的采场 石缝里的芭茅草、电杆上的乌鸦都在寒风中 发
地心跳动 落日会掉进矿洞吗 前面总是那么光明,总是 那么不安 负四百米,听见地心跳动 整个山体一张一弛 左心房,钢轨向幽深处静静爬行 右心室,铁矿石轰鸣而过 我突然想要拥抱 当掌子面风机像有人窃窃私语 当滴水声像老街石板路上 越来越近的眼神 世界多么遥远,只剩下头顶 落日般金黄的矿灯 罐笼缓缓升井,天空小过安全帽 即便它又笼罩整个矿区 也没有大过井口的一朵波斯菊
云非云 云不够了,人类无法完整地记住自己。 如同一口小锅,装满 即将爆裂的玉米。 我必须走一趟。拜访燕山、昆仑山, 或者我的故地祁连山。 如果白云的质量大于乌云, 或者相反, 请借给我一半。用以储存 最纯粹的爆米花,或者服务 最遥远的一家人。 我并不是一个喜欢赊账的人, 我愿意押上我的青丝和白发。 我愿意许你 半山杜鹃花 量子 经验告诉科学,总是先有猜想 后有定理
途经公园的人 方才,他还是一个办公室里的人 现在他的双脚已经踏入公园。 健走的老人不来这里 捕风的孩子不来这里 时间忙起来的时候,经常 绕过这里。 没有人在公园里生活 没有事情在公园里生产 不事生产的一座公园 白天也是一片黑暗。 当他踏入,以发光的精神 公园的风景才随着他的运动出现 光的鼓舞。松针上升。 野花开放。水泥一样充实。 风吹过,他就感到风的身体 风静止,他
小镇青年 他杀死了一条狗,如同杀死了自己 像一匹丢失青草的野马 在地上狂奔。跳进一片湖里 想击碎那朵悬在头项虚幻的云 以及堵在心口的那只蚂蚁 他卖掉了摩托,像亲手折断身上的翅膀 再买得多花一倍的价格。 他头一次与别人打架,为一个 藏在心底的女孩。觉得自己像一头猛兽 准确地说应是一匹狼 他坐在岸边,舔吸臂上的伤口 湖里的夕阳爬上了山坡 刚被击碎的云又长了出来 女孩要离开这
冲进草原的风 不一样,仿佛经历了千万里的路程 或者经历了太多的疲惫 它来的时候扶着草发出了软软的声音 然后,夹着沙发出咆哮的声音 能感觉到它翻过了一个山脊又一个山脊 它是俯冲着下来的,受到了阻挡 比如我,就一阵阵把它挡了回去 我有我山一般的巍峨 也有我草一般的柔软 它来的时候能挡回去的话 我当然拼命地抵挡 不过,时间留下了太多的缝隙 四处都在漏风 我知道,这是来自高处强
扁都口的雪 扁都口的雪 满腹忧伤 羊群、牛马、挥赶鞭子的姑娘 敕令、胡商、连绵的烽火 将军、诗人、忧伤的歌谣 在这条沟谷间激荡 向西、向西 大河之西 远去的驼队 年轻的信使 满载一个帝国的青春梦想 八月未央,鲜果盈香 积雪、溪流、青稞的根部 繁殖了多少传说 遮盖了几多悲伤 凿空,凿空 秦岭遥眺,祁连顿首 凿空,凿空 大漠沉思,黄沙缄默 黄河远去,翻身上马
在高铁上 在太阳陨落之后,高铁将夜幕的羽绒服裹 了又裹 骑着桥梁的马鞍越过河流的马背,射向远 方黛色山峦 窗外,路灯的影子倏地闪过来闪过去 我的目光来不及去抓住零零星星的光芒 周围,那些座位上的人,都在抱臂沉睡 高铁穿行在黑夜里,像是前进在自己把握 的前途中 真正抵达的是我,高铁只是我赶赴的隐喻 一阵雨水,在很多的屋顶上跳舞,闪电一 声闷响 就像木瓜从夜空扔掷过来落在地上
幸运 在金秋,仍有部分秘密 深埋地下,还未来得及破土而出 有些河就断流了。只是夜空过于明亮 恍惚就陷入水墨的遐想中 仍有月季在开,只是略微有些伤感 我反复向过路的陌生人求证 这是否存在了谎言的可能性 白云不再白,水中的游鱼静止不动 是的,没有人回答我,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我仍然清楚,寂静暗藏了力量 很有可能,是巨大的力量 此刻,盐碱地上升起一层薄烟 有人还在睡眠,有人想着虚
在海边 大海:一个新世界。 风的灯塔:一颗星星的家。 潮汐在等候。一个声音说道:从来处来, 从去处去。 没有什么比此刻更孤独。往事幻化的 图景,皆有你遗漏的细节,是月光、衰草 与白雪。我多想 再为你讲一遍用梦编织的童话 因这世上没有什么让我想起时如此心疼, 除了你。 没有什么让我想起时如此幸福,除了你。 夏至彭家寨 有没有一种可能,等我老了 就在这座山寨里住下,租一亩良
晚安 灯光一点一点地隐姓埋名于窗外 不知驶入何处腹地 火车咣咣当当,星星闪烁,风萧萧 还有看不清的细沙,骆驼刺 成为黑暗中仅有的舞者 很快手机无网,下载的视频已挥霍一空 晚安,孤单的火车 书上的字沾着光,跳起舞来 同行的新兵们闭着眼睛,等待下一个黎明 有人躺在硬座上,有人躺在车厢地上 在流畅的速度里 命运、过往和理想苍茫在遥遥路程 一切都是未知的,现在只适合闭上眼 晚安
济南朱子青有狐友,闻声不见其形,亦与文酒之会,众必欲见之,意其老即现老形,谓其少即现少形。 ——(清)王培荀《乡园忆旧录》 1 相逢是永别的前兆 历久不息的两次相逢 注定了置我于死地 又重生在久远的离别中 那是第二次,六十三岁的先生 在人群中发出不易察觉的指引 我示之以老人、道士、仙官、婴儿、美人 不同的形态,是我通向他的 五条道路。宴席之上 众人推演起我的真身 没有一条
隐士村遐想 柿子们躲进深山后就不愿出来了 与世无争,岁月静好 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刻意隐去 只用金澄澄红彤彤的心事 点亮三面青山喂养一方黎民 山中方一日,世间越千年 两千五百年后 春雷炸响,自然醒或者被吵醒并不重要 关键是,柿子们拖着长长的乡音想出去走走 我们背着重重的行囊想进来歇歇 这一去,就走遍了千山万水 这一来,就卸下了万水千山 淌水崖大坝的石头 从上望下去胆战心惊
山气 我没有看见山, 但一种气在那儿飘动, 仿佛意象靠近鼻息。 雾很大,空中城市在那儿 雪白地移动 我不见群山之实, 但一种气在那儿凝聚, 日复一日,只要我一觉醒来 就能感觉到山在那里 哪怕我并没有看着它 春天 山峦颠倒着自己,将青色投入河水 雨通过漫长的滴落,走下山来成为溪流 鞭炮响了起来,但不是现在是二十年前 山下的瓦屋冒出食物的灵气,飘向鸟类与 高空 雾突然
伤离别 那年梅子二十六岁,伤离别的你 悄悄地走了。走得突然走得干脆 梅花雪的日子,她从一个他乡去了 另一个遥远的他乡。正如你离开家乡 一样突然。到了他乡的海南岛追梦 那年我二十八岁,长命绝的早上 泪如蜡炬。真切地体会到阴阳两隔的 椎心泣血。陷入沉沦的我 能清楚地听到心撕裂的 声音在胸腔循环。 “取次花丛懒回顾, 半缘修道半缘君” 来不及,给你想要的那张纸 来不及,给我最
兼致春风沉醉的晚上 我们走在绿洲路上,像一对 隐身人,随公园里健步走的队伍 大步流星,随神威药业的灯牌 闪烁,随老吴羊汤的老板数今天的流水 我们被烟火人间覆盖,因陈年红酒 恍惚,说起曾经青春的鲁莽、愈合 跌跌撞撞,张开的臂弯,千帆过 爱过的身体不由己,由心,又总是错 说着说着我们就成了十年的陈皮 成了药,也是药引子 眼睛里星光忽明忽暗,哦 我多么怀念那些丢失的眼神 春风里
关雎 被流水送远的事物,也会沿着流水 再返回来 雎鸠飞翔在千年之前 光阴浩渺 谁是那最轻灵的羽毛?漂浮在尘世的心 一直装着爱 古老的对语,黄河悠远,浩荡之间 石头滚动为沙粒 荇菜的种子生长了千年 起伏着波光和泥泞 臆想在梦境中摇动着现实 一只木船漂泊了太久,光阴轮回 存在之中 爱的重量也像天空 鼓声穿过千年的回声又返回到原处 辗转之间 诗人还在船上等他想等的人
返乡 我把泪水洒在一千三百里的 返乡路上 出了包头向东 大雨一直下到张北以北 院子里忽然忙碌了起来 整个村庄的人都聚集到此,三天以后 这里将永久冷清下去 咳嗽声停止了,蛐蛐叫停止了。玉米在深 夜里 偷偷拔节生长的声音停止了 奶奶走了,除了空荡的院落 我们成为她唯一的遗物 我曾想一拳击碎无尽的夜空 让灼痛消失在替加氟抵达靶向细胞之前 可我只能把一页纸,扔出一米的距离
退路 ——兼怀霍金 冰凌消,春水流,万物生 它们勇往直前的样子 多么像一个小男孩霍金 大概就是那些套路和词语 也许包括新奇的物理定律 星辰旋转,宇宙浩瀚 这世间,有多么广大就有多么寂寥 一粒灵魂可以在果壳里生长 一个果壳可以无限大,甚至 大过那些黑洞 大过有史以来所有的思维 那又怎样呢!不还是一忍再忍 怕凹凸不平的地球承载不住你我的卑微 不还是一退再退,退成一粒细小的
狼 一匹狼 随时会从草丛里跳出 化形于外 一匹狼在人流和风景处 衣冠楚楚 一匹狼紧闭双唇 蹲在四个街头 设伏 警惕 一匹狼 也会以自己为食 嘎嘣嘎嘣 咬碎江山和冷月 看河 ——相聚即是爱 明证即是放纵 黄河汤汤 是内心的外衣 平静 也能打开内心的热血 黄河以南 滩涂之地 满眼的黄昏 荒草 黄尘 几个零星的人如归鸦一样赶来 易水寒的匕首 仍有几
镜花水月 镜中花,水中月,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真正属于我的,唯一的实存。 当我深谙无限、无常, 自我的疆域, 对这镜花水月之美更是充满感激。 我的回忆、梦想,全部的我, 已是一面明镜,一潭清水。 沧海之心 去看一看大海, 你的烦扰会风吹云散。 海太遥远了, 请随我去楼顶 看一看街上的人海—— 百年之后,这所有的人, 差不多消失得干干净净, 一滴不剩。 你会平
读一本某位思想者的札记,读到某一页,发现这段文字正好和我前段时间写的某一首诗吻合了,或者说,它们会合了。这位作家所思考和表达的观点,也正是我在我的诗中所呈现的。这时,我会心生欢喜。 经常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你以前写下的文字,可能会在以后的某段时间——比如很多年以后——在另一个人那里、在另一本书中又被你读到。作者可能是与你同时代的人,也可能是一位古人。而你写下的文字,你曾以为那是自己独到的发现和见解
物质环境以及传播环境的变化促进了诗歌文化与诗意的普及,种种因素使得后者存在更多不确定性,也渐让明智者的写作重心有所转移,即在发现和传送“美”的同时,有更多“审美”的判断、自觉以及难度,有为的诗人会在观念、情感、语言这些基本要素刷新的基础上深化辨识及创造。霜白的写作就体现了这种深进的可能。 霜白的文本表征情感充沛,但他不仅仅是一位优异的抒情诗人。他的写作其实情理并重,始终以若隐若现的叙议为支撑。这
致马雅可夫斯基 玫瑰很深,玫瑰很浅; 你不必知道 翅膀是否合适, 豹纹的蜜蜂就能把你蜇成 一条穿裤子的云。 刚刚下过雨, 但泥泞如此反光 显然另有原因。 或者,用一根拨火棍 也可以把自己晒成宇宙的反面。 前方的道路笼罩着水烟, 凄迷不代表情绪 己被彻底释放。嘶哑中 歌喉的抽搐就像一匹北方的狼 回到了洞穴深处。 1988年7月,1991年2月 致奥维德 如果爱不曾
森林中的偶遇 夏天,人们相约着走进森林 内心的喜悦会大于眼睛 有人在每一棵树下都想停下脚步 可惜手指也只能在低处游走 可以肯定的是,在阔叶林深处 一只大尾巴的松鼠 比导游活泼得多 那只松鼠的顽皮之处在于,它不停地用尾巴 打扫那一双双蒙尘之眼 好让他们加深森林中的偶遇 它一闪而逝的身影,像一个难以解答的谜语 令一个少年抿紧了双唇 而生活从不会止步于森林 行走的路线早己确定
湿地公园一瞥 失去边界束缚,植物与水体的比值 更符合生态学意义。癸卯年 仲秋时,诗人一行四五人,沿湖边徜徉 捡拾波浪 一湖野荷迎来晚景,叶梗与莲蓬 己将一半锈色透支 另一半的脸也被风取走 季节带来的词根,垂直于湖面 正被一片虫声煮沸。芦苇顶着一头白絮 开始唱衰身旁的菖蒲 白鹭、白鹳身披一身雪,一动不动 仿佛仙人在水边垂钓暮色 或是在给孤独指路。野鸭、鹬、黑水鸡 在一处水
我的马 每到深夜 我的马就出来,到我身边 用它棕色的长尾巴扫我的背 把头伸过来,用鼻子嗅我 它围着我转,用脚踢我 想出去 我的马在我这里很久了 我看见它的时候 它拴在一个树桩上,眼睛看着我 不知道谁这么做 为什么让我注视一匹马 并不让它奔驰 我在白天劳动,行走,跟人说话 在深夜,我独自去看它 离开的时候,带回启示 我又想起母亲的话 就让它在那里吧,你看到它了 已
隧洞微光 隧洞像一只掏空的甲壳虫 扛住风霜雪雨,甚至滑石的险象 进出的车辆,不敢造次 用光招呼着光,维持固有的秩序 正如世间万物,各自有生长的位置 互不挤占,还原星球的轨迹 如果微光熄灭,连环似的隧洞 就是一口深不可测的陷阱 无论什么样的时空,光是引子 或是救命的稻草,显现它的光芒 微笑、沟通和礼让,生成一束光 人与人之间的隧洞通达敞亮 隧道里的微光像身上的器官 衰竭,
打铁记 父亲往手心吐一口唾沫 铁锤高高地抡起 以硬碰硬的决绝姿势 狠狠地砸下来 铁砧上,那块烧红的铁疙瘩 顿时火星四溅 旁边的我,总是来不及转过脸去 害怕而又欢喜。父亲的汗水 滴在地上,被越堆越多的铁屑覆盖 成为生活不显眼的一部分 春夏秋冬,炉火把他的脸膛映得通红 多年以后,我才明白,父亲的脸 为什么是那种烙铁冷却后的颜色 这种场景,一再出现在我有关幼年 与青春火红的
挎包 放下挎包 放下这个将钥匙、钱包、速记本、雨伞 聚在一起的长方体 曾十几个小时不离不弃 放下它 不像放下负累 更像暂时中断一份搀扶 它用浅浅勒痕 提示我右肩的努力 它现在前后敞开 不再严谨 不再对一双手进行辨认 它的体重减轻 速记本被掏出来 五页素白的纸 连缀一段故事 文字成为一天存在的证据 我摸摸雨伞 摸到了明天的乌云 风 坚持着往风里走 风把沙砾
夕阳下的我 废弃的铁轨上杂草丛生,像是 肌肤上细细的绒毛,掩映住青筋暴突的大地 如血管输送过去的时光 那一列列疾驰而去的列车,在空气中 和川流不息的人群里,失去了自己 历史的进程从来不是单一的一条道 它通向我们永远无法辨别的地方,也通向 星辰敞开的十字路口,鸣起汽笛,靠站 夕光下的黄昏,降临在我行走过的足迹上 拓印我步履中闪光的部分,如果是一片空白 就从我爱人的身上去找寻那宇
黄河口 在黄河口我们念诗, 我们芦苇一样散乱地站在河岸上。 江南诗人张维从轮椅里慢慢站起来, ——诗,就从膝盖骨那儿 上升。我们轮流念诗,河风 夺走我们的声音。 我们念诗就像在祭祀一 从巴颜喀拉雪山开始的祭祀。 枯坐 我独自枯坐, 夜色像燃烧后的尘埃渐渐落满窗外的山 水。 我无心开灯—在捣毁的声音里 山水的形象格外透彻、清晰。 我独自枯坐至深夜, 像山上一块静修的岩
等你 除了站在这里,我想不到可以更好的, 等你的方式 站在这里,看着你掠过天空, 看着蔚蓝如你的眼神 如此深邃 在黄昏,放飞的风筝 随着你去了北方 我邮寄了,南方的月亮 挂在树梢的形态 如此宁静的夜晚 我的细语在你耳边,更加清晰 当你踏上,期待己久的广场 南方以南,晨曦己布满 我等你的 森林 朝向你的东方 柏树下,你站在光的前沿 被远远地阅读 恍若,我遗失己久
乌岩 喧嚣之后的安静 总是很久,等某一个黄昏 被异乡人的脚步惊醒 乌岩,打坐在向海的半山 时光染过老屋的檐 刺痛了残壁间爬山虎的执念 远处船坞龙门吊林立 铁器碰撞的余音洇过港湾 拾级而上 挤夺广场上旧船木拼接的长椅 暗影收割渔村的风物 颤抖在波纹之中 海岛的记忆 潮尚未褪去皱缬的暮色 石子滩,站满提水桶的人群 潭,躲在滩涂下 大旱之时,这是海岛上稀有的水源 黎明
指引 在尘埃里醒来。一缕轻风将我的梦填满 这多么像词语落定的季节,万物早己占领 固有的位置,到处是沦为浮生的草芥 树上,蚂蚁握着虚无之剑,朝觐般 沿虚无之路前行。它们背负紫色浆果 像背负真理。尘埃游走在散落的光中 它们义无反顾地在尘埃中走着。仿佛一种 悬空的指引。在树叶隐藏的另一面 水一样的日子像蚂蚁一样稠密,并以匀速 完成绝对的占领。我挂在时间的树梢上 像蚂蚁一样,一直深信
阁楼 一栋民国的阁楼 即便陈旧, 也必定有过猫或燕子所流连的屋檐。 那灰色屋檐下的木窗口, 沿着疏松的木质楼梯 和斑驳的朱红油漆下的扶手走回去 必定共处过几户人家, 以及扬州人的琐事长短。 这是我在1998年暂住过一年 又半载的阁楼—— 它就隐藏在广陵路的末梢里, 与昔日市中心的十字路口 隔窗相望。 这包容过年轻之我在它体内 任性妄为的阁楼, 无不使人想起 从消弭
大雪飞来 我以一场雪的思念 拥抱扑面而来的冬天 早就期待的轰轰烈烈 不是白色的宣言,而是无声的献祭 在这个夜里 搂紧那棵没有叶子的树 要惊天动地 雪一片一片落在起伏的脉搏上 于是树上开了很多花 你的笑容最灿烂 笑得山高水深 笑得花枝乱颤 无言的美,对视着 洁白的夜幕上,落下汹涌的痕迹 让这个冬天,不知所措地 陷入了深渊 这个冬季 这个冬季 无雪,也没有你的消息
我是一条河流,自高山之巅奔涌而下, 一路向前, 从未停息。 我踏足山谷, 岩壁间回荡我渺远的吟哦。 我坠落山崖, 瀑布溅起我悲慨的咆哮。 我与群山话别, 洪积扇是我依恋的挥手。 我向平原致意, 投入你平坦温柔的怀抱。 我迈进原野, 为村庄带来土壤与生机。 他们说, 我是流动的黄金。 我裁弯取直, 驻足群山之间。 牛轭湖, 是我凝望苍穹的眼睛。 终于, 我汇入
河的下游 扔一块石头,被河水吞噬 流到下游,会聚集很多石头 雨落进河里,归来却一无所有 一座木桥,撑着两岸的村庄 关于粗茶淡饭,关于羊群 落日的段落,就写在开头 逆流的人,靠岸而行 河水只渡有水性的生物,度过的时光 却和岸上的人,不相上下 在下游,竭力收集雨水 至于石头,请扔回河里 别无归途 雨很大,在周五的晚上 一群人在屋檐下,躲雨水 屋檐很静,躲雨的人也很静 不
雪夜,等一个人 夜色,在雪里冷下来了 冷得空旷,冷得无言 一声嘶叫,从马背梁出发 翻过笔架山,东川也没有喘口气 行走在匆匆的风中 脚渐渐沉重,心也开始变白 连绵起伏的山峦,孤独、寂寞 路上的一道辙,静静的 听不到一点声音 好在,今夜 一场大雪也不回家 在等春天 石 白回声 这座城市没有石头 很难在水中打出一串思绪 这座城市真的没有石头 很难把自己的名字永久雕刻
在当金山口 已经很西了,在当金山口 我看到流水向东 而岩羊和豹子 依旧踩踏着向西的梯子 天空洁净 高拔的山体,白云送上哈达 黄色和紫色的小花 在这里,在人迹罕至的当金山口 悄然开放 盘山而上的公路 车像一块缓缓移动的岩石 没有鹰,鹰藏匿于山崖 没有神,神存在于我们广袤的内心 野山菊 蔫了。耷拉的叶片渐渐干枯 黄色的花盘 因孤独,也逐渐缩小 这株来自祁连山野的菊花
嘉峪关 边关如鼓,讨赖河波光沉浮 燕雀跌入落日的深渊 马蹄落空,戈壁 只有风送燕鸣 青砖,以一千度高温 黏合泥土和沙粒 成就一座关城 那砌砖的工匠,离开时 只留下一块定城砖 关城有两种形态 城门洞开,看得见明代的挑檐 城门紧闭,月光会溜进来击打城墙 讨赖河大峡谷 一峡黄水 从祁连山跌宕而来 让我们一起凝视 那亿万年雕琢的冰川 仿佛一只巨大的古船 搁浅在万里戈壁
路经冶河孙庄段 突然想借一片水 用来抒情,不深不浅 不缓不急,有绿柳垂下 白鹭飞过 从上游借来一些词汇 只选择唐宋部分 春秋太远,明清太近 这中游段恰如其分 它们那样宽阔 宽得容得下历史 它们那样狭窄 窄得容不下一缕时光 都顺流而下了 只有钓鱼人还在固守 只有岸上人家还在 他们接续了烟火 雨后初晴 雨水落下来 恰到好处,此时秧苗 也恰恰出土 人间在暮春开枝
日落之后 开在角落里的花 和我一起,进入尘埃的世界 往未知深处行走 我们的思维,被风声唤醒 这黑夜里的完整 散落的部分,总是让人心动 遇到流星闪过时 我会停下来 如果这是一种酝酿 我得到了什么 为了寻找这个答案 我假设自己和宁静对视 而事实上也是 时间像水一样流过石头 多余的担忧 未及融化的雪 不需要你我的担忧 一如明天 正在来时的路上 但阳光下的阴影 总
被时间的流水带走 秋天,田野变得空旷 粮食颗粒归仓 黑夜越来越长 劳累一天的男人回到村庄 安逸地蹲在门槛上 吧嗒一锅旱烟 村庄深处的生活 是一天三次有炊烟从老屋上 袅袅升起 是循规蹈矩的日子 最后,才是杂草丛生的墓地 “我们不止一次穿过墓地” 包括早年提马灯浇了半宿地回来的父亲 包括去外村看完露天电影回到家的我们三 兄弟 被时间的流水带走的 不只我们的交谈 还有
窗边 他,又在植物面前卖弄那只手 虽然它的皱褶,可躲进几只小甲虫 手也快接近石头了 但植物,不为所动 倒出茶水的声音很尖细 在白天烧着的烛火,也是 一本摆放多天的日记,写了什么 灰尘,没有溅在上面 光,也覆盖不住它 山 前 书信,慢如弱鸟 世界用一排山峦挡住了她 而她的执念,类似她瞳孔的纹路 和身边有着紧张血管的树 她在意识里吟诵着,使雪 下得更大了 一切仿佛有指
频繁地,她想起那些 并未到来的美好事物 积雪混着泥水,沥青路 尽头有犬吠 县城的窗户很窄 就连晚霞,也被 捏作细细一条缝 雨后,雾气从秦岭升起 隔着出租车玻璃 她望见翘首以盼的湍湍 心想生活必将如此—— 新鲜、动人且美 留长的头发,穿淡色衣裙 淌进四面八方 软和的未来 明天……她想 有无数的明天啊 明天是磐石,是 草药,是厚实丰满的云彩 打磨她,刺痛她,毁灭她
我需要这些飘来飘去的日子。我需要清凉 的风掠过耳边 像一只蝙蝠孤独地归航。我需要不断的声 波传来 以定位你的位置 你在远处 在我看不见的密林深处一遍一遍枯萎 又一遍一遍把爱升起 你的背影在路口 被雨水不断冲刷和漂白。在红与绿的明灭 之中 清晰与浑浊 我和雨刷器正一次一次地将你辨认
一 如果给新时期以来山东莒县的诗歌发展找一个时间坐标的话,那就是1985年。这年4月,二十二岁的张荣山(笔名雾明)发起创建了第一个群众性诗歌社团——山地诗社,同年8月4日,《山地》创刊,这也是莒县第一家诗歌民刊。自此,一个千年古县的新诗写作发轫,从而引燃了诗歌发展的燎原之势。 而这一年,在中国新诗史上,也有着重要的纪年意义,据《中国现当代文学》第六编的概述:“以1985年为界,80年代诗坛大致
毋庸置疑,人们已然置身于网络时代、人工智能时代之中,而且大有被网络、人工智能裹挟着不断往前疾走的趋势。相较于人类数千年的“实体时代”而言,网络时代显然是一个崭新的“液态时代”。面对如此光鲜的“万能”的新时代,人们的思维、视野、方式、方法、情感、思想、体验、经验、行为、文化、价值、审美镌刻着网络时代、人工智能时代的时代印记。传统人文的中心正在四散,现代网络、人工智能的中心正在凝聚。 一 众所周知
主持:李建周(河北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嘉宾:吉庆(《诗林》栏目主持人)、宋峻梁(衡水市作家协会主席)、宁延达(诗人)、高英英(青年诗人) 讨论者:伯竑桥(清华大学中文系博士生)、姚洪伟(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博士生)、陈陈相因(复旦大学中文系硕士生)、李思尚(河北美术学院讲师),景立鹏、冯跃华(河北师范大学讲师),高洁、贺姗姗、陈莹雪(河北师范大学博士生) 整理:李思尚 李建周: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