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辈子,他竟然跟褐色的秸秆、黄色的稻草、棕色的棉籽壳、白色的废棉花、各种色彩的落叶,打了四十二年的交道,并且还要一直打下去。他把它们统称为落木,其实它们连落木都不如,落木还能烧锅捣灶,而它们即使点着了也没有火焰。这些大自然的废弃之物,常常被洪水带到低矮的湿地,或者暴晒地头与山坡,沦落为顽童放野火的燃料,而这些废弃之物在他的手中却成为神奇的温床,孕育新的生命。 一 在庐江城北,有几座并立的山峰
林乔是在给花浇水时发觉父亲失踪的。那盆蝴蝶兰葱葱郁郁,露出后面高楼的一角,生锈的空鸟笼,以及父亲的皮帽子,平时父亲出门一定会戴上。他打开客厅的窗往外看,楼下跳广场舞的人群中没有父亲,去阳台上俯视,楼后头的健身器材和花园长廊也空无一人,接着他打电话给父亲,提示对方已关机。林乔立马放下手中的喷壶冲了出去。 父亲一个月前确诊阿尔茨海默病,此后林乔和喜欢遛弯的父亲约法三章,独自出门只限在小区内部,再远的
1 宾利车如一尾优雅的银鱼,悄无声息地滑过跨江大桥。在这转瞬即逝的刹那,林书圆恍然大悟,明白了这片依江而建的别墅群为何被赋予“隔岸街1号”这样一个名字。隔岸,这两个字眼仿佛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剖开的不仅仅是物理空间,更是两个平行线似的永不相交的宇宙。 桥的那一头是老城区,楼房如饱经风霜的老人低矮而佝偻,街道如血管狭窄而拥挤,生活的喧嚣与压力如无形的迷雾笼罩着每一个角落。人们行色匆匆,步履间写
1 夏夜在身体上流动。露思和阿落躺在夜晚的顶楼上,海风吹在身上,滑过丝丝凉爽。偶尔能看见几颗星星,月亮被云彩不断地追逐,时而洒下一片清辉,时而暗淡无光。露思枕着双臂,自然地在两人中间隔开了一段距离。阿落只是她租来的旅行搭子,关系并没有那么亲密。 两天前,她们还是天各一方的陌生人。若非出发前,露思偶然间在某网络平台点开一个名叫“出租自己”的推送,她们永远都不会有交集。“出租自己”介绍:无论你需要
潘喜贵考虑再三,还是跑回乡下请来了老父亲。其实潘喜贵跟着父亲做豆腐有些年了,也得了不少真传。但他自觉与父亲还相差一大截子。这些日子他倒是马不停蹄地看了几个地方,也正举棋不定,他觉得这个节骨眼儿,只有老将出马方能一锤定音。 潘喜贵至今还清楚地记得,父亲在村里做豆腐的时候,有天喊他去村西拎桶水回来,说做豆腐急用。那时村里有两口水井,村西一口,村东一口,而村西那口井距家要比村东那口井远出两倍还多。那时
1 会议结束后,乡党委刘书记坐在那儿没动窝,乡长李周见状欠下屁股又坐下了。待委员们走出会议室,刘书记从兜里掏出烟冲李周晃了晃,李周摇摇头。 刘书记说,我明天就去省委党校学习,乡里这一块你就多操心啦。李周说,不就仨月嘛,一转眼的事儿。刘书记说,仨月不算短,工作就按刚才党委会敲定的去做,别的都可按部就班,唯有这河东跟河西两村的合并一定要抓紧。李周沉吟一下,这事儿比较大,要不等你回来?刘书记说,不能
天空阴郁,像徐老大那床分不出表里的破棉被,整个呈沉重的铁灰色。东北风从山谷里猛吹过来,在徐老大的屋顶发出震人心魄的吼声。雪花疯狂地在空中舞动,一会儿工夫,山村的路上就横起一道道高高低低的雪楞子。可是徐老大家周围的雪楞子上不时印满大大小小的脚印,雪填满旧的脚印很快就又有了新的脚印。是呀,徐老大的病日见沉重了,恐怕也就这三五天的时间了,乡里乡亲的咋着也得去送送啊。 徐老大并不是山村的富户,可是谁没有
苏堤的桃花早已成泥,桃叶依旧油绿,一簇簇鲜红的、粉红的木棉花倔强地争奇斗艳,一点也不比桃花逊色,青翠的杨柳在微风吹拂下尽显婀娜柔情,碧绿清澈的西湖水映出如织的游客身影。 忽然,天空飘起了雨花,慢慢地越下越大,游客们急匆匆散去。不多时,苏堤上只剩下我孤单一人。 我记得一年前的今天,也是下雨天,“沙沙沙”的雨丝斜插入湖面,西湖水面成了密密麻麻无数个雨眼的细筛子。当初,我陶醉在细细的雨丝中,享受着雨
这事儿咋就这么巧。小王不小心把咖啡洒在地上,转身去拿拖布的工夫,杨姐也走过来了。她脚底一滑,闪了个趔趄,多亏边上有个扶手,没摔倒。但腰扭了,走起路来很费劲儿。 杨姐怀孕四个月了,因为是课题组的绝对骨干,又因为对工作的责任和热爱,坚持工作在岗位上。此前,她曾两次怀孕,都没留住。 杨姐望着被吓坏了的小王和单位领导,风轻云淡地说:“这事儿怪我自己,刚买了双新鞋,不跟脚,又懒得去换。看来啥事儿都不能疏
张导演找到她,让她饰演新片中的主角,女一号。她下意识地提高了警惕:“张导,什么角色?” 瞅着她如临大敌的样子,张导演笑了,说:“不用担心,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不少演员托关系、走后门抢着演呢。” 她松了一口气。她曾在一部戏中扮演过潘金莲这个角色,没想到,一炮走红,都说她长得漂亮,演技出色,把潘金莲这个角色演活了。走到街上,认出她的路人,眼光复杂,表情丰富,对她指指点点,说她是潘金莲。那声音还
一 王新国十五年前做过一个梦,他记不清楚究竟梦见了什么,也早已遗忘了那梦境粗糙的纹理。睡醒后只觉得内心空荡,像在河水里下了地笼,打捞起后仅有水流的暗涌,并没有捕捉到鱼虾。如同某种物质从身体里被剥离——他读过《圣经》中创世记的故事,神从亚当身上取下一根肋骨而创造出夏娃。王新国梦醒的三天后,他的夏娃去世了。 冉秋霞的死亡很平静,王新国甚至觉得她的死去没有痛苦,而更像一场极其漫长的睡眠。他站在医院的
1 一叶舟,在长江热风里逆水而上。李清照与丈夫赵明诚,携满舱典籍文物,自江宁(今南京),朝赣水方向迁徙。 这是1129年夏,山止川流,风景依旧好,然而物是人非风烟乱。两年来,宋军在规模远小于自身的金兵面前,毫无斗志,中原沦陷。唯有岳家军,在被怀疑和攻讦中,鏖战复湮灭。赵构在江上海上仓惶逃亡,暂觅得临安那一临时安身之地,建立起偏瘫体质的南宋。金兵未罢休,向南方一次次进逼袭扰,眼前山川,岌岌可危,
从798艺术街区回来,和去圆明园、去雍和宫、去中国国家博物馆回来没什么不同,都有阳光,都很疲累。这些年的深居简出,养成了慢吞吞、对任何事物都漠然处之的态度。每次出门回来,除了腿酸仍是腿酸,除了疲累仍是疲累。只不过,从798回来时,有点饿。这天是带着水杯去的,水杯里泡着俨俨的秀山红茶。茶水降低血糖,容易产生饥饿感。饿了会饥肠辘辘,头晕眼花,手足颤抖。往常我并不喜欢喝茶,更不会随身带一个水杯。去798
1 那是1942年的深秋,村庄的寂静忽然被一阵儿马蹄声打破。马步芳的部队来到村里抢东西抓丁了,慌乱中村民四下逃散,村里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还是被抓住了,二十岁出头的爷爷便是其中之一。 熟悉的村庄越来越远,爷爷假装服服帖帖地跟着抓丁队伍一路前行,心里却时刻做着逃离的准备。 跟随队伍走到快出甘肃的那天夜晚,夜色深沉,爷爷时刻观察着周围的变化,等待着逃跑的时机到来。 周遭渐渐变得安静下来,看着抓
滁州对我而言是个遥远而陌生的存在,它不是印于脑海中的具体形象,而是停留在书页里的一种诗意境界。其山曰“琅琊”,山水相映,风光秀美,我们可以体味欧阳修《醉翁亭记》的记述,可以看看那山那水,却不适合真的去坐亭对饮,沉醉忘归,如此未免有点东施效颦了。其水曰“西涧”,春潮带雨,野渡孤舟,韦应物对于《滁州西涧》的描绘,每每读到都给人以不知何年何地,却又似曾相识的遐想。如果不是诗题说明在滁州西郊,我真觉得所写
日月流年,光阴似箭,母亲离开我七年多了。母亲去世后,我时常一个人躺在家中的沙发上,默默地想念母亲。点点滴滴,那是与母亲一起生活的日子。 2005年12月,我的军旅生涯发生了一次质的飞跃,晋升为海军三级军士长,还从部队家属区分得一套住房。分到房子的那一刻,我和妻子同时想到了在老家农村生活的母亲,决定等春节回家休完假,就把母亲带到部队,和我们一起生活。 母亲在部队的日子,每天晚餐后,都喜欢到部队大
在离河近离海十万八千里的地方 在离河近离海十万八千里的地方 我终于可以比你晚睡 我分明听见了海潮的声音 在呼唤我的名字 而你睡了?音乐也睡了 我体会到人和人的转换,恰如爱与爱的转换 浓与淡,激烈与平淡,其实决定了彼此 情感的浓度 在海潮退潮的时候月亮也跟着退去 平静的心在沙滩上躺着 什么也不想 静静地聆听孩子在另一个地方叫我 也是海边 踏着海浪和沙 踏着梦和清晨的阳光
当我把词语放在合适的位置 当我把词语放在合适的位置时 我仿佛看到光 光普照万物,但有些事物它不愿被照耀 不愿被照耀的事物 推东西挡在自己面前 或者,干脆躲在某些东西后面 被光照耀的,我们能准确地叫出它们的名字 岩石、乌鸦、树叶…… 而不被光照耀的,它们共用一个名字:黑暗 光有照耀万物的心意和能力 对那些喜欢待在黑暗中的事物 光也从不勉强 最后一块萝卜 最后一块萝卜 成
萨满山的冰凌 枯枝上的雪,是萨满山的底色 月亮是突然出现的光 阿丽玛穿着蓝裙子走过雪地 手里提着一盏古老的灯 她抬起手,冰凌都被唤醒 微微动弹,破碎声便坠入草丛 更多的时候,阿丽玛只是接近它们 不忍心将这夜色中的冷光拍落 但,雪还是会落进衣领 冰凉使她的脊背僵硬 冰凌的尖刺,在她的肌肤上雕刻 使她像一片羽毛般战栗 这时候,风都被收集在一个方向 萨满山坐在漫天雪雾里 用
一个人的乡野 在辽阔无边的鲜嫩里 三月的蔷薇长满了身体 带着春色和刺 阳光翻过小风 也偶尔翻动几片树叶 一个人从口袋里掏出曾经 那些奔过的命,伤过的心 只有在这样的寂静里 才显得真实 热闹时,她会更加孤独 大多时候,她希望自己是自己 所有的事物都有期限 包括来不及说出口的“我爱你” 十一月 某日午后,和朋友 谈起年少时光。谈起那些孤独清雅的时辰 深夜把头埋在高速路
青 衣 落日苍茫,秋容如拭 此刻的江风 有唱功繁复的柔韧 细波逐着细浪,枯朽的大江 像件湿了又湿的旧衫 破敝,皱缩 仍攀住苇管,竭力铺展过来 而明月,疑似滞留在某个年代 “能否再皱缩一点” 有人提着珐琅灯笼 把破窗而入的越位星 一一吹出来 风过蔷薇 风过蔷薇,风过农家的午后 尚无六月的刀痕,尚无 捂不住的持重,像那几只蝴蝶 在园子里慢慢地飞 慢慢地落。它们对蔷薇
走吧,走吧 走吧,走吧 一个声音在远方呼唤 仙人掌上的白鹰在呼唤 绿色的原野在呼唤 跳动的心在呼唤 走吧,走吧 摇醒熟睡的孩子 划出独木舟 现在就走 翻滚的波浪 与春雷般的鼓声赛跑 走吧,走吧 所有的独木舟朝着同一个方向 所有的手臂朝着同一个方向 划过蓝色大海 一直到海湾 一直到海湾 一直到属于我们的新土地 那里的湖水比月亮宽广 白鹰栖息在仙人掌上 屋顶上
2024年诺贝尔文学奖颁发给作家韩江后,在国内引起了热议,人们再一次为残雪感到“遗憾”,调侃残雪与日本作家村上春树再次“陪跑”。近两三年内,每一次诺贝尔文学奖的颁布都会使得残雪重归大众视野,“诺奖”与残雪紧紧联系在一起,是因为先前一直被认为“难懂”的残雪开始被大众读者接受了吗?还是人们终于看到了残雪作品的独特价值,而为她拿不到这样世界级的奖项抱不平?残雪是否距离诺贝尔文学奖只有一步之遥?所谓的“陪
壹 那天,德旺老汉在汶川广场,在一群人的脚底下,弯腰,捡起了一张女孩的身份证。 德旺老汉小时候家穷,没赶上上学,只在秀竹村上了三个冬天的扫盲班。身份证上的名字、地址他是认得的,这个丢失身份证的女娃娃叫金小小,住在北京春风里胡同28号甲,1982年出生,和他的女儿秀娃正好同年。如果不是那场汶川大地震,德旺的外孙女都该小学毕业了,秀娃也该给他生了外孙。德旺老汉瞅着身份证上生动甜美的笑脸,心里又亲切
这是一篇取材别致、写法朴素的小说,但探讨的主题严肃多义,写作意图也因此而显得丰富多元,既关乎对城乡观念反差的思考,也关乎身心遭受重创者的自我疗伤,还包括对当下社会人们生存精神状态的批判。不管是城乡对立还是精神疗伤,都发生在现代城市场域,面对精致得体的现代城市人,作者借以德旺老汉为代表的传统乡下人之眼与口,既让读者看见了温暖向上的形象,感受到了善意及良知,也展示了人类生存的无奈与艰难,发出了振聋发聩
《德旺进京》的确有一个非常积极的主题,作者一路铺垫而来,也企图为这个积极的主题营造一个不得不如此的故事氛围。 那么,是什么主题和怎样的故事氛围呢?小说的主人公叫德旺,是个老实厚道的农民。人有旦夕祸福,天有不测风云。可偏偏那个旦夕之间的灾祸、难测之际的风云就降临在了这个老实的农民身上。2008年汶川地震夺去了他的婆娘、女儿、外孙女、母亲等一干亲人的生命,姐姐也失去了双腿。唯有他,如果不是外出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