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别二十年,凌希重回故里,已经没有人能认出她来。街貌还是从前的样子,不过多了些家庭旅馆和游客,小镇及周边的油菜花成了旅游资源,过去的五金铺、粮油店、供销社消失不见,全变成了卖民族服装的,花色浓艳,整条街都充满了喜庆。唾在地上的槟榔渣证明,嚼槟榔的传统仍在延续。 凌希短发,单眼皮,小脸尖瘦苍白,有一种敏感多疑的警惕,春日的明媚像玻璃的反光,映得她的脸干净透明,更显冷漠。她看起来完全是个异乡人。
雪真的下起来了,在风里漫舞,落在身上倏忽就没了。沿着小河边的田埂,我越走越远。很久没回老家了,回来没多久,就赶上一场雪,算是个好运气。河水早就冻上了,冻得梆硬。白杨树的枯枝向天横指,我大着胆子,向河中央走去。河面上映着我的黑色身影,像小时候那样,我在冰上打刺溜滑,来回往复。身后是大片田野,空寂无人,鸽哨声从远处传来。天灰蒙蒙的,我仰起头,伸着舌头,让雪缓缓落在舌尖上。 远处有两只绵羊在安静地吃草
我,就是那个滴滴画家,所谓“开滴滴,画出人间百态”的速写画家。 一些自媒体,总是喜欢把我说得很惨,什么一家三口饿倒街头,大年三十锅里没有一块肉,等等,都是根据我的朋友圈瞎演绎的。我和老婆坐在商场门口麦当劳的台阶上,小女儿躺倒在老婆膝盖上。那是一家人吃完麦当劳,女儿突然说肚子有点疼,正好是冬天,太阳暖和,我就说休息一会儿吧,坐坐,晒晒太阳。女儿就赖在老婆膝盖上,儿子靠着麦当劳的玻璃门打游戏。我最烦
一 小杨木匠为了我母亲离家远行,说冒死毫不过分,但我相信他不会想到死,他想到的应该是更幸福地活着,这是他出行的强大动力,也是他那颗干硬的小脑袋里智慧喷发的原因。但我无法想象小杨木匠独自翻越五十余年前的云南西部群山,徒步行走七百公里,从昆明前往边境沧洛县的经历,这不是身体的劳累,是这趟行走不可能完成。 在小杨木匠被爱情鼓舞的一九六八年,一个人离家远行要突破多种困难。首先是钱,要出得起旅费,那年代
有那么两年,我的梦境都是清晰的,有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最为关键的,我醒后能记住梦境,包括细节。我兴致勃勃地用文字记录了那些梦境,因为我发现它们是很好的文学作品,具有文学性、思想性、可读性。我只要把它们记录下来就可以了,比我苦思冥想出来的内容还要好得多。我的梦境是被雕刻好了的玉,不需要我再动刀了,有点浑然天成的意思。 那几年,我的创作是在睡眠中完成的。我做了大量的好梦。好梦如鱼,文字是网。我站在梦
十几年前,作家林那北写过一部长篇小说,名字叫《我的唐山》。当时有点诧异,一位福建的作家怎么写起了唐山的题材?祖籍是河北唐山的?要不然就是有着敞开写作视野、拓宽写作题材的雄心,居于南,笔触向北方。大致熟悉了小说的基本情况,就知道是自己学识疏浅了。作品中的“唐山”是“大唐江山”的简称,是港澳台和海外华人对故土的称呼,大陆移民到台湾开基,就被称为“唐山过台湾”,可见“唐山”二字的分量。 一 唐山有个
一 一走近东营,迎面扑来的是两片湖。若是没有流水潺湲,没有湖光水色,东营也就不是黄河三角洲湿地之城了。 偌大的湖水,波光潋滟,水色壮美。它们的名字挺诗意,挺古典——清风湖和明月湖,装饰在城市的衣襟上,像大厦的两颗熠熠发光的明珠。 其实,我并不喜欢湖,湖是水的坟墓,或说水的栖园,水的收容所,水变得安逸、倦慵,失去江河奔腾之势,少了青春奋搏之力,当然,也没有理想和追求,是一片“止水”,是“老龄化
一 文学是个钩,能勾起人们记忆里的往事。人们再对这些往事进行剖析,收获感慨,像把一堆骨头放到锅里熬出胶质,这就是文学的真谛。 文学离不开生活。离开生活的文字不是文学,刘亮程的散文集《一个人的村庄》足以证明这个结论。台灯的晕光笼罩的字里行间,浮现出他的家乡黄沙梁。黄沙梁里有他的黑毛叫驴,有他饿死不离家的狗,有他温柔慈祥的老母,有他生长庄稼的土地,哪一样不是实实在在的生活?他的黄沙梁幻化成一根线,
在读到弗罗斯特《割草》和《最后一次割草》之前,我已经读过一些关于收割的诗了,不管用镰刀还是用其他什么刀来割,不管收割的是什么植物。 我今生最早能背诵下来的诗歌不是“鹅,鹅,鹅”,不是“举头望明月”,也不是“朝辞白帝彩云间”什么的,我今生背诵的第一首诗是白居易的《观刈麦》,在上小学一年级之前就能将这首长诗全文流利地背下来。那时候我并不认识字,却被父亲揪着耳朵,一句一句地重复着,将它硬背了下来。记得
这里要谈论的加里·斯奈德的两首诗,都与一个叫“Sourdough”的山有关,这个英文单词的意思是酵母、(制作糕点或面包的)发面团或酸面团,也有“拓荒者”之意。以此命名的这座山,应该在美国本土西北角的太平洋沿岸吧,属于贝克山国家森林公园,海拔近两千米,诗人年轻时在那里短期做过护林员。在我见过的这两首诗的不同汉语译本里,对这同一座山有着不同的译法,有的用音译,有的用意译,而且译得五花八门:索尔多山、苏
一、外国儿童文学对中国儿童文学及个人阅读的影响 方卫平(鲁东大学儿童文学研究院名誉院长):这是持续了两年的“贝壳谈话录”的最后一期,我想请大家以外国儿童文学为背景,聊聊中国儿童文学,聊聊它们之间绵长而复杂的历史与现实联系,它们之间艺术或文化方面的异同,它们可能的发展趋势和未来…… 大家都是在中外儿童文学传播、交流、研究等方面做了很多工作的作家、翻译家、学者,也可以说都是中外儿童文学交流的“文学
有诗友寄赠诗集,扉页题献称极为赞同我有关“诗人更适切的工作领域,是世界和人心的灰色地带”的观点云云,令我一面甚觉慰勉,一面又有所不安。说“慰勉”,是因为自认此说关涉诗学原理,但或因“灰色地带”一语易生歧义,虽多年来屡有表述,却罕有正面认同者。说“不安”,是因为印象中此前与这位诗友并无交集,不知他所谓“极表赞同”的上下文;而我历来的相关表述又多零碎散漫,唯恐他错爱之下,于自己的为诗之道有所损益。恰编
沙发轶事 五年多来,有一只沙发 红色的,放在我的脑子里 起初它在牛栏山一处荒莽树林 坐北朝南,醒目地空着 好像它拥有拒绝的意志,因此无人来坐 起初是实存,后来是 修辞的异样力量,派生出 虚位以待的形象。这个从知觉到语言的过程 我意识到东方色彩和独一论 “万物皆备于我” 沙发,将会发明它的主人和一个大厅 在时光和范畴里发明一个黑夜,然后 发明一些宾客和群众 荒野客厅其实已
秋大于秋 秋野是野的总和吗 我当怎样理解野 人之初那刀锋在甲骨上分野 一粒米与自己相等吗 一朵云与自己相等吗 秋大于秋 望秋云之白,采秋果之况,可有朝圣者之心,可有朝圣之代价 可在秋之谱系之中 可在秋之朝圣者谱系之中也欤 劬劳牲人,黎面土著,善男子,善女人,秘传的浆果成色可喜。你可从那果园的油彤支色识得三十二相,你可从那梯田番薯玫瑰紫葡萄红等等如是领受色香声味触八十种好 我说
当我们的骨头化作蓝色的海水 当我们的骨头化作蓝色的海水 海正从我们的额壁上塌陷 海风和鸥鸟汇聚于我们胃囊里 那儿是一个巨大的巢穴,是火山撤退的归途 旧年月的钢铁厂和锻造车间,必定由灰烬统领 而田野将亲率稻谷和村庄,沿着祖先们指下的道路 逶迤而来。一面旗帜正将光荣飘扬! 海,是光明的一个挑夫,为灯盏它不辞劳苦 以尘世的大美,回应这浩瀚的映照 而虚妄的我早已弃绝了这悲怆和热烈 仿
冬季:必须缄默 正午的太阳狂野地弹起六弦琴,日落前震断了 枝头最后一颗火红的柿子,晚霞燃烧时掉落 那颗高高的孤独的梧桐树,还有最后一片叶子 珍藏着春夏秋的朝阳儒雅随和的 微笑,以及初冬敦厚而酸涩的馨香 大约在冬季,陶罐里盛满的白开水凉下来 温柔的淮河把神州的气候切割成南北 天地间都在短缩,并寻找藏匿的洞窟 只有那乌鸦还不知疲倦地翻翔 它们说白雪公主始终不情愿和我们告别 南方海
佩索阿像前 你是归来者,但你身边 的难民们议论纷纷 你的七十二个异名者议论纷纷 那个最少人认识的,在旧书店里只买三欧元 而我们,价值乌有,栖居你被永久寄存的皮箱 只有男孩迅速长大 足以踮脚触摸你的帽檐 接着他翻滚巴西柔术,为接下来 的旅途赚几个小钱 第三个他在巴西人咖啡馆里犹豫 最终为妻子选一杯咖啡和一份甜点 抬头发现七十二个佩索阿转头看他 我甚至端起了相机 贴近他渐显
笔尖划过 窗外树叶簌簌,一声鸟鸣 析出了距离,帮我选择或丢弃 那存在的,和不存在的 以物喻物的一支笔 昨夜我抚到了它的脆弱 在一张白纸上遇到一场雪 茫茫莽莽,延展着指纹里的空白 头顶是豹子山,脚底是半月湖 一段话空中挂着 身边之物,心中之物,无物之物 雪就会明晃晃地落下 聚合的空间,让我想起—— 一只停不下来的豹子用笔尖 经常在雪地里觅食 并思考雪白、墨黑与诗人的逻辑
那一页页残损或老旧的纸页,仿若你我曾经美好的寻常时日。 ——题记 引 子 中午十二点一刻,环绕婚礼大厅的轻音乐《G弦上的咏叹调》悄然换成另一支曲子,一首入耳更熟悉也更动情的流行歌——韩语版《我相信》。歌声响起,私语声与问候声随之退去一片,来宾抬颈挺胸,朝铺着白色地毯的舞台深处望去。 新郎母亲戴山山坐在正对舞台一排的右首位,她的左手边是新娘的母亲,这阵子,背对她正在接受一位好友的祝福。戴山山
故事结束之际,作为作者的我看似对主人公戴山山的人生了然于胸,能够言之凿凿描述她在某年某月某一日的心情与话语;或以她的目光看见那个令她一见倾心的白衣男子;或与她重温她在儿子婚礼上的心酸;或者,俯身于她一侧,看她埋首桌前,为一册古籍残卷修补某一页地脚上的虫洞。但我确实不知,她是何时,突然将古籍修复与自己落空的幸福系在一起;是哪年哪月的哪一天,猛然将那缺残发黄的古书视作自己无可修复的人生。 依据我对戴
作家阿舍的长篇小说新作《善本》,是可以使爱着这个世界、恋着这样的人生的朋友们,在酣畅语流中获得静水深流般的阅读心境的。这部长篇小说气韵雅洁,又氤氲着凡俗生活的热闹烟火,叙事节制、抒情克制,又充满层次丰富的细节质感,足见作家所拥有的独特艺术辩证法。最为醒目的是,阿舍倾注笔墨塑造了一个与众不同、读之令人难以释怀的女主人公形象。戴山山这个女性人物的人生半径、命运周延与宝贵的内在成长性,基本上构成了作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