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伍川!伍川! 喊谁呢? 叫你呀! 我不是伍川。 你是谁? 鬼晓得。 伍川呢? 死了。 咋死的? 磕死的。 磕谁呢? 小鬼爷。 磕头能把人磕死? 磕一下,啃一嘴泥。再磕一下,两鼻孔泥。伍川不肯,小鬼爷把他的头摁进泥淖里,像摁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扯蛋!小鬼爷能干过年轻后生? 他有牛角刀,专砍大鳜鱼。大鳜
一 “他们说魏总出来了。” 江涛说这话时,不远处深墨色的群山变得更加幽暗丰饶。他抖了抖手上的烟,目光如星地看着我。“大哥,去吗?”他狠啄了口烟,撂进沟里。 我站在路边,没有说话。 江涛又问了我一声。我还是没有说话。过一会,我低下头,晃了晃手里的一叠保单。 江涛嘴角轻轻一撇,转身离去。 秋天的南歌干燥得让人透不过气来,阳光宛如粗粝的沙子扑在我的身上,胸腔几乎憋成一张纸。我随意
一 蜜朵很生气,因为母亲又逼她了:“你还不找个人再嫁出去,你在家一天,我就没得安乐一天。”蜜朵当然知道她话里的深意,忍不住还嘴:“她骂你不赶我去嫁人啦?”母亲被问得愣了一下,说:“没有,你不知道她的意思吗?” 蜜朵把手一挥,那株刚被她拔出来的姜就脱了手,仿佛一只长尾鸟从坡上飞下去,哗啦一声落入芒草丛里。蜜朵羡慕姜有地方藏身,她却没有地方躲。她呆呆地望着陡坡下面,那株不幸被姜砸中的芒草还
1 “打扮这么俊给谁瞅啊?” “除了我们家六子,还能有谁。你说,还能有谁?” 桃花开的时候,小六子媳妇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画了眉毛,涂了口红,脸蛋抹了胭脂粉。小六子媳妇眉毛数量不多,长得比较分散,在宽阔性上取胜。她这样的眉毛,需先画出一个眉形,再将多余的杂眉修剪掉,才好看些。小六子媳妇哪里懂这些,只是用眉笔在阔阔的眉毛中间画了一个道道儿。像一条黑虫子,在草丛中懒懒地晒太阳。在村
三五树杏花 三五树杏花开在庄院 庄院里一个人都没有也开得这么欢 像是故意开的 三五树杏花有的下面还有一张石桌 石桌上还有几根鸟翎,别的 就什么也没有了 三五树杏花把没人的时光开了个遍 把前后院开了个遍 像已经摊上了一件大事 在果园里 麻雀在啄那苹果树枝上的花瓣 风有一下没一下地吹着 一间草房子的木门 木门开的时候,配合着一声吱呀 木门关的时候,配合着一声吱呀 木门就
乡村夏日的夜晚,农家院落里的灯光照不过寸许,院落外的田野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以前还有成片的萤火虫,用微光给黑夜增添一点儿生气,如今连萤火虫也少了,即便远远近近有蟋蟀的叫声和蛙鸣,夜也黑得死沉死沉的。 阿祥喜欢在这种无风无雨,又热又湿的夜晚到田里抓黄鳝,用强光手电筒一照,黄鳝和泥鳅都待在水田里一动不动,用火钳一夹一个准。黄鳝吃痛,用力挣扎,尾部卷打在火钳上,露出黄亮肥硕的腹。阿祥于是更加用
下午五点半,太阳还赤着脸挂在窗外,屋里空气憋闷。仁顺晃晃脑袋,脖颈有点僵,太阳穴隐隐痛。 她昨晚休息得不是太好,因为李谁。 凌晨一点,她听见他的动静,推开卧室门,看见台灯散发着橘黄光,儿子正歪头仰靠在椅子上,嘴角流着哈喇子说梦话。 她帮他合上那叠被涂划了许多红波浪线的资料,转身拍醒他,督促他去床上睡。 “你这孩子,熬夜没个迟早。”她还是没忍住,重复了昨天唠叨过的那句话。
1 林飞搅动咖啡,勺子带着咖啡线,一圈一圈,线条变得圆润,林飞看见了小浣熊可爱的脸。他猛一惊,回神,对面,是他高中同学。 笑,粘贴在李薇薇脸上。林飞不敢正视李薇薇,他想把她的笑扯下来,这样,他就可以不用笑着配合十几年不见的老同学。他很想大吼一声,别笑了。但是,面对毫无杂质的笑,他不能这样做,林飞只能配合着笑。林飞的笑,像一个软塌塌的衣架,撑起来又滑下去,撑起来又滑下去。去他妈的人之常情
我的十五岁,孩子的十五岁 1988年,一个十五岁的少女自乡下移居小城芜湖。那一年,也是她的中考年。春节后,妈妈带着弟弟妹妹先行,她一个人留在乡下继续初中学业,寄宿于小姨家。 彼时,城乡差别极大——面对统一试卷,城里孩子278分的成绩,可上小城师范。农村孩子403分,连踏入普高的资格也无。后者,唯有工厂流水线一个选择。轰隆的机器声,令这个孩子初尝生命困顿滋味……她一边上班,一边盘算着,想
自由的海风 海风日复一日地跑进渔村,像是撞进一座迷宫。渔村只有一条南北大街,站在村北看不到村南,站在村南同样看不到村北。海风进了渔村,在南北大街上飞跑,伸出看不见的手,不时东抓一下,西揪一把,到了村南,海风便所剩无几,只剩一丝草动,芜杂的叶片摇摆成浪花。视障的三爷觉察到了,他的耳朵竟然动了下,好像听到空气里隐藏着什么,伸出手在虚空里划拉,嘴里喃喃自语,是风呀。 渔村在莱州湾的南岸,即便是
前两天,当我再次走过文学馆B座长廊照片墙时,在一张照片前站了好一阵。这是拍摄于1978年的一张合影,照片里的三个人笑得那样开心,一看就是老友相逢,不知聊到了什么,那样高兴。右边戴眼镜的最年轻,是我国当代著名数学家陈景润,中间那位老人则是我国现当代著名作家、诗人徐迟先生,左面那位歪着头的则是我的老领导,刚刚去世不久的周明老馆长。 时间过得真快,老馆长离开我们已经快半个月了。 2025年
也许,每个人的心底,都藏着一个魂牵梦绕的去处:它有时像星星明灭闪烁,让迷茫的心在对望那一瞬豁然开朗;有时像挂在墙上静静的琴弦,不经意间触动便发出脆亮的声响;更多的时候,却像是蜿蜒、澄澈的山溪,采露集雨,喷珠吐玉,洗涤着心底的尘垢…… 于我而言,韭菜坪,不正是这样的一个地方吗? 乌蒙山,莽莽苍苍,雄踞于滇东北与黔西北地区,一条条山脉,宛如自青藏高原跃然而下的巨龙,摇头摆尾,舒爪展躯,大
青黛色的马车 最近才找到形容阿其玛山颜色的词,青黛色。阿其玛山的石头都是青黛色的,巴特尔外祖父的马车是青黛色的,巴特尔外祖父的马车走进阿其玛山里,也是青黛色的了,青黛色的山石被碧绿色的松林覆盖就是碧绿色的。 巴特尔外祖父的马车是由生产队废弃的老式勒勒车的车轮子改造的,满是节子和疤痕的疙瘩榆木拼接的车轮经过岁月风雨的侵蚀,不但没有显出老迈残破,反而在阳光下闪现出木质的青黛色亮光。轮子中间是
风低低地吹 遥远的事物 开始下坠,像果实,像枯枝 水边的蒲苇更亲切了,花穗扭在黄昏里 此刻,场域之中 唯一的我也退让了出来 秋雨一阵转凉 水流、山峦、野径所构成的叙述里 荒草低头如倦鸟 它站在落英里 轻轻啄着身上稀疏的羽毛 纸 上 雨停了。我拦下幻象置于纸上 薄薄的一片 这多么真实 在雪白的纸上 寂静像是一条横渡之船 笛鸣还有些悲伤 甲板上,风吹得孤零 白色的
村庄太小,蛙声响彻半夜 鸡鸣鸟叫 乡村的日常催老万物 清晨的院子,干干净净 许多声响,渐渐安宁 轮椅、坐便器和换洗之物 收拾停当,即刻启程 稻田青绿,草间清凉 整个村庄被晨光重新镀过一遍 父亲的出院证明书 写下陈年旧疾,写满 片言隐语,写尽余生苍黄 两页纸片,还不是 所有的诊断与医嘱 回家的执念胜过针药与医术 被搀扶,被探视,被安慰 人世的悲音被放得一低再低 家乡
我实在不愿说我隐居的乡间 这种通体漆黑的物体 他们一声声告诉我的 是你躲到了这里,你的兄弟 在尘世出了车祸 你的侄子,在躲雨屯老家 已经没有了气息 他们一遍又一遍地说着 我声息全无 尽管我的喉咙里响着 仿佛也要发出乌鸦似的叫声 可我只是喉咙咕咕噜噜 声息全无 落日辞 午后有分散阵雨 阵雨以后,云朵又变得轻柔无端 徘徊在殡仪馆上空 一堆去了,一堆又来 仿佛吊唁
渔樵从山水旧梦中苏醒 弥江河干涸,千年古柏展开枝丫 收拾起惊雷滚过的语言 过后就是风雨的书写 层峦叠翠,人间桃源 历史总带几许伤痛,歇一歇 会有转折的桥和驿站 初夏临近了,麦苗拔节 祈福的神祇贴上廊柱 清明排放的水,正悄悄到来 在动车上 车窗带走的,是追赶的风景 带不走车厢里的愁绪 广播报送下一站 站名是概念。我不知道 流浪的归程 故乡丢失了故人。风过岁月界 吹向
木门、木椅、木雕花床,和已没有了水 荡漾的木桶 一个人走后,什么也带不走 唯能带走的,是那副从未用过的棺木 两根大树似的木棒,横蛮架在两条木凳上 男人们正在其中绑梯式的木条 粗大的麻绳在木棒上绕来绕去 用力,拉紧些,再拉紧 十二个男子汉会抬起它 最大的年近七十,最小也有五十好几 他们,一辈子活在一座山里 年轮画到身上,也是木质的 腊月的寒风,吹过刚刚绑好的棺木 也吹过他们
我们被寂静挑选,月亮穿过枯枝 上升。群山的秋色染过土壤 人间像谷地凹陷 风和虫鸣越发稀薄 使眼睛听见 万物下降,溪水溅起银光 一滴 足以使掌心湿润 我们要做好不低头,回首的 准备。漫长的跋涉 不能有记忆 如杂念 使晨星却步 夜访 深夜只有你的声音驯良 如星不动,但接近。我听见 在你体内积攒的 信任,像隐秘的港湾内 一座活浮排。现在,我张开双臂 允许风像没有密语
每年总有某个 潮湿的清晨 母亲带着我们去老屋后院 将盛满清水的青花碗 轻放在苦楝树突起的根系上 她教我们用柏枝蘸水 在碗沿画出螺旋状的涟漪 就这样,十七年过去了 刻痕在树干深处 替我们记住每次鞠躬的角度 裂纹在瓷胎里继续生长 如同那些 没说出口的思念 我们至今,相信碗底沉淀的月光 会流经所有平行世界的餐桌 牧人老去 湖蓝得让人心慌 可他守着,直到驼铃哑了 毡房早
夕阳的光快用完了 如一个进入暮年之人 看凄悬的月亮 从天边升起时,有着空洞的眼神 那么多祖辈已去了远方 我们只是时间的跟随者 落日所能蕴含的一切悟力 人类都懂得。试图抵挡什么都是徒劳 每一次夕阳的滑落之声 如群山关门 渐渐暗下的天色,亦如深渊 九 月 层林尽染的远山,鸿雁来,玄鸟归 千卷晚霞 遥相呼应,南广河水湄深处的芦苇荡 村庄的稻田大面积举起秋天 山风来信,金黄
我是一个多么微不足道的人 竟然能把一片云彩 凝视成一场倾盆大雨 我已经厌倦沉浸在往事中 厌倦从23楼的窗口 向下看 我面前是茶杯、电纸书 和旧报纸 以及手机里零星的垃圾短信 我是一个如此胸无大志的人 为了一棵菜,跑很远的地方 为了一把旧茶壶 在闲鱼里盯了大半年 我又是一个多么幼稚的人啊 突然会想起童年的苜蓿花 仿佛人生才刚刚开始,爱情 也刚刚开始 子午路十字 向
再高的山也挡不住一场大雨啊 雨在洗雨 还洗一群牦牛的眼睛 一匹白马在雨中,动了动 一山坡的雨,就在它的脊梁上滚下来 小到一株草,一簇灌木 大到山坡上的一块巨石 他们都用身体接受住了一场大雨 大夏河 流过去,流过我 正流经,一个村庄 转过山去 就流向我迷茫的未来 还认识你自己吗 也只剩下一个一个片段了 一定走过弯路 为什么你弓着身体 那座桥头和你说话了没有 他们把
我们踩碎露珠爬上山坡时 正午将时间钉进云层 阳光将蛛网的影子缝进草叶 牧草用磷火般的舌尖舔舐牛羊的胃 它们的呼吸在肺叶间凝结成盐 玛曲黄河在黄昏的褶皱里 藏匿我们的童年 黑鱼脊背划破水面时 孩子滚作一团银光 他用牛粪垒起六边形的星空 每一粒都是星辰的碎屑 运草的背篓摇晃着暮色 他偷偷将月亮埋进草垛的褶皱 从此每根牧草都裹着银光 在暗处发芽 故乡的根 离家时,奶奶塞进
在这高原上 我是那缓慢的绿意,一道树影 自己翻遍沟壑,吞咽四季的风 守着一园果树,和三个亲人的名字 爱这缄默的土地 秦腔吼进骨头里的苍凉 爱苹果花缀满迟来的春天 青果慢慢生长酿出沉甸的甜 我持续咀嚼汗水的咸涩 我深信这就是全部,而我 也再不会拥有更好的果实 晨昏交替的富足与亏欠 和土地上所有弯腰的身影相等 秋日抒怀 清冷的风里,蟋蟀窃窃私语 唤起人寂寞的情绪 一颗梨
此刻,我对着她们发呆 苦苣、地达、灰条、婆婆丁 还有内心柔软却也带毒的荨麻 一把紧攥着拳头的蕨菜 我写着写着,就写到了母亲 前半生,她和她们相依为命 现在,她还是在野外仔细地寻找 像是要把她念念不忘的岁月 从身体里刨出来种在儿子的胃里 我写着写着,就写出了一些苦涩 拣菜的母亲咽下一大口的口水 也写到一些细小的甜 就像现在她在教五岁的儿子认物 苦苣、地达、灰条、婆婆丁、蕨菜
这个春天,因为雨水太过充足 花,没有一朵一朵地开好 没有开成你想象的样子 满地花瓣,辜负了你的春光 花,明年还会再开 而多少人间事,却不能这样 比如,错过的人永远错过 天气放晴,而心碎却要碎很久 小树林 我说,我们去小树林吧 你红着脸,就跟着我走进了小树林 安静极了,小树林里 直到我们离开 也没有听到树林里的一丝响动 责任编辑 离 离
当最后一茬秋风接二连三吹过川口河谷,久负盛名的四坝滩便卸去了盛夏的炙烈,以一种沉静的姿态,将深秋的点滴铺陈在河西走廊的臂弯里。 此次远行,我怀疑刚刚梦游穿越到了甘州行太仆寺卿郭绅笔下《观刈稻诗》中的丰收盛况,1488年深秋的一天,明代郭大人一行行至河西甘州城北,看到成熟的水稻沿黑河流域一眼望不到边,东至城北靖安,西到高台黑泉、罗城,绵延200多里,遂发出“甘州城北水云乡,每至秋深一望黄;穗